第106章 第106章 (第2/2页)
也许你说得很正确,伊诺克想,好像还真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来拽我一把,我就永远不会有面对不漂亮的现实的勇气。他一时间很想像她有时会做的那样挠挠头,但那动作不太够优雅,就没有做出来。
“你这人真的好古怪。”阿斯塔评论道,“不过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直都是。你好像以一切享受为耻,只有受罪才是光荣的……你跟我太不一样了,可我又是这样爱你,不得不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学习从完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你也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更好的人,伊诺克,我真的觉得自己能遇见你是件很幸运的事。如果我学会了为别人放弃一些自己的东西,那一定是你教会我的了。”
“我的荣幸。”伊诺克说。
“可是我还有件事没来得及说出来。”阿斯塔说,“我本来想确定数清楚了再告诉你的。但是,唔,这次居然是你让我挺措手不及……现在只能先报一个大概的数字了。我的……呃,运动伤病……就公开的那些来说,少说也有……三十六处。”
“三十八处,”伊诺克温和地纠正道,“有两次他们把你的名字打错了。”
“好吧,好吧,你总是比我更细心。”阿斯塔有些懊恼地说,“但即使加上那些也不全,有几次没有公布出去。它们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复发的,可能会很麻烦。”
“我需要为擅自认为你信任我的专业水平道歉吗?”这是个问句,但带着些责备的意思。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太冲了,就又搭上一句:“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找德拉科。尽管他前一阵辞职不干了,可他毕竟曾经是全科室最出色的主治疗师……”
“不,伊诺克,别找他!”
这话让伊诺克听了很高兴,他不禁轻轻笑出声来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路灯还没亮;店铺橱窗里透出的光亮不足他看清阿斯塔的脸色,但听见她叹了口气。
“我脾气很坏,而且化了妆也不算好看。”阿斯塔说,“我总能惹上麻烦,我的家族也有些不光彩的历史。我对草药学并不擅长,也不会耍剑。我甚至还会想要你陪我一起去看球赛……”
我知道,伊诺克想,但是它们是你的组成部分,没有它们你就不是你了。我是为你的闪光点爱上你的,但我知道是那些相对来说更不起眼甚至不招人喜欢的部分成就了它们。所以我当然得对完整的你照单全收——就像你也一向对我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很宽容一样。
“但是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都是多面的,而我真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把那简直是烫嘴的后半句吐出来,“真的很欣赏你呀。我总不能指望你也把自己的灵魂分裂成好多片,然后只挑出其中只有优点的一个,假装剩下的部分都跟你没有关系。”
阿斯塔被他逗笑了。“哎呀,伊诺克……我真的很难不爱你,”她的声音轻轻的,但感情很饱满,“多少年过去都是这样。我时常发现你比我先前以为的要更普通、更平易近人——我本来很害怕那会让我对你失去兴趣的,可那只是让你在我眼里更可爱、更有魅力。那天在球场上见到你,我立刻就决定要给你留下个好印象;听见你说你还是单身,我立刻就决定向自己承认我又一次爱上你了。现在就更不用说……”
“所以……所以那时候你真的是在等我?”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我想到了,但……但没敢相信。我猜你也完全知道我那天在圣芒戈根本就没有什么会要开了……”
“我那时候也没敢相信……但你穿成那样还是相当迷人。——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对我有兴趣。”
“这是……那是我的错。上学的时候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也觉得如果你喜欢我远多于我喜欢你就太不公平了。”
伊诺克猜想是刚才那段“小插曲”让他有了些豁出去的勇气。阿斯塔在这儿呢,他想,也许我真的想要承认什么都不用怕。她那样用包含了感激和倾慕在内的复杂目光温柔地望着他,更让他觉得安心而越发坚定了。“我——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那样的感情,但现在我想我明白了:我想它就跟我对你的一样。你会那样狠下心离开我,就跟我……因为也觉得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敢去挽留你……没什么区别。”
哎呀,路灯怎么还不亮起来呢!夜幕就要降临,他可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眼神呀。
“我能不能问一问……”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的阿斯塔说,“你喜欢的是那个不到十七岁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像个危险的问题。阿斯塔故意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撇着嘴、挑着眉毛、歪着头而斜着那双瞳仁靠上的浅色眼睛从下往上看他;尤其是她还穿着他的衣服,那小小的样子显得更像是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了。但就在这时候,又有“友善的实话”出现在伊诺克的脑海里。他当机立断,决定把它说出来。
“那时候的我喜欢那时候的你,现在的我喜欢现在的你。——这个回答你满意吗,阿斯塔?”
反正他自己挺满意的: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而且这话还暗示了一个他很希望可以成真的意思:在未来的日子里,不管他们俩再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继续像这样喜欢她——或者比以前、比现在都还要更喜欢。
“好吧,现在的你真是很会说话。”阿斯塔笑着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伊诺克认真地点了点头。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阿斯塔说,“愿意来我家一起过吗——也带上你妈妈?”
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伊诺克还是满口答应道:“再乐意不过了,我相信我母亲也会很高兴能被邀请。”
夜幕已然降临,但伊诺克还是看见阿斯塔冲他笑了。“那我就没有要说的了。”她和气地说,并不讨厌的贵族口音淡得若有若无,“现在该你了,伊诺克。”
还有什么要说的——你的外套其实在我这儿,不过我准备晚些时候再还给你。气氛好像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在那么一瞬间,伊诺克突然找到了一点儿阿斯塔的感觉——即兴发挥的、冒险赌一把的感觉。他突然觉得有些话想说:他想那并不是什么很精妙的话,他在遣词造句这方面的造诣并不格外高;可是他觉得那话很对,所以很想说出来给她听。
“阿斯塔,”他认真地喊了她的名字,“我知道没有人可以把你拴在某一处。就好像一艘坚强而美丽的帆船必须要出海去乘风破浪……我没有那么不自量力也没有那么残忍。但是我想——”
时间卡得不好。天色太暗了,他看不见阿斯塔的表情。可是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就必须得接下去。
“——也许你会愿意有这样一个锚。不仅是想在你需要休息的时候帮你停下来歇一歇……”他谨慎地说,希望措辞能足够精确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在你迎着风扬起帆的时候,我也希望你可以带上我一起。”
一片黑暗中,伊诺克看见阿斯塔浅色的眼睛在微微发亮。“这真是……真是……”她有点儿哽咽了,“很出人意料……”
“我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被你这样评价。”伊诺克紧张地说。她好像咬了咬嘴唇。
“所以……”他轻轻地、谨小慎微地问,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所以你愿意吗?”
灯亮了。他看见阿斯塔的脸是那么红,眼眶里甚至还闪着一点儿水光,可是她在笑——真的在笑。
“你不能这样,伊诺克!”她说,颤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得把话说全了我才好答应你……”
那你就是准备答应了!他的心是如何幸福地膨胀和跃动着啊——他忍不住也笑起来;伊诺克想自己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一定蠢得要命,可是他真高兴,他太高兴了,这种程度的高兴足够他放肆地笑出来。
“不行!”阿斯塔坚定地说,仍然那样一边努力不让泪水洒出来一边笑得那么甜,“我以为你才是我们两个里更在乎仪式感的人。——不行,你今天必须把话说全了!”
他腼腆地冲她伸出手,她就把那个植绒的、内含一枚小小的金属环的小方盒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拿出来。把它放在他手里之前,阿斯塔用手背蹭了蹭那绒布的表面。但是,伊诺克接过它的时候,还是摸出了残余的一点儿潮湿。
他们的故事就要在这儿结束了吗?他要用最真挚的语气唤她的名字,然后诚恳地说出在镜子前练过无数次的那四个单词了。他把那个小方盒攥在手心里,郑重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轻轻地、缓缓地、谨慎而庄严地,伊诺克让他的右膝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