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时空》(中篇小说) (第2/2页)
“走,一起进城去看你女儿外孙们咯。”周晓芳踩着车没停下,也没看她,甩出去一句。
陈大玉听她这么说,又向往又惆怅,呆了一下扁了扁嘴,准备转身进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望着周晓芳离去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芳啊!南南长大了呢,还用笼子装着。”
周晓芳走出很远了,但寂静的山野还是把陈大玉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愣了一下,忽地刹住车,跳下车来,问:“南南,这车不好吗?”
陈向南茫然看着她,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
她明白了,陈大玉说的是对的,孙女长大了,有想法了,为了孙女的自尊心,是应该换辆车了,不能再用笼子装着了,孙女的同学可能就是笑话她了。这车是陈向南上学前班时买的,已有快三年的时间了。去年她准备买一辆三轮摩托车的,但价格贵,最主要的是,骑自行车可以锻炼身体。现在这年代,不运动不行,生活好了,像心脑血管、糖尿病这类的富贵病就接踵而来,原以为劳动可以算作运动或者是锻炼,但马道河有几个人都是在劳作中脑溢血中风死去的。麻烦的是痛风,痛的什么活也干不了;最惨的是中风,病情重了,除了意识,什么活动能力都没有,有的甚至是意识都没有了,跟植物人一样,还得让人伺候。听别人说,得了中风失去了活动能力,医疗费用大不说,还治不好,关键现在大多是独生子女,没人照顾,久病床前无孝子,所以在医院,据传说放弃治疗子女拔管的事屡有发生。
闻病色变、兔死狐悲,这几天老是充斥着她的大脑。
“吴老幺,我这车你要不要?”到了街上,她把兔子交给吴老幺后问。
“要,要,这车这么新,多少钱?我平时去菜市场买菜用得着。”吴老幺一边说,一边掏口袋。
“你看着给。”
吴老幺抽出三张大票递过来给她。
“用不了那么多。”她只接过两张大票。
“我就爱和你芳姐合作,不光人漂亮,还爽快!”吴老幺推着车呵呵呵直笑。
“去你的!”简小芳大笑一声,挥手离去。
她心里很有些不舍得这小三轮,这是她意识中唯一能称作锻炼的工具,以后没时间锻炼了,病痛和死亡是不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但为了孙女,其他的顾不上了,这次进城必须买一辆农用摩托车,即可以送孙女上下学,又可以搬运东西。
马道河距离市区40多公里,沿着山路蜿蜒盘旋而上,再下去出了山就是平原,贴着平原边的山脚,往前10多公里就到了市区,历时近一小时。班车司机是陈姓两兄弟,是马道河下游的漳河人,陈家在这一带是大姓,和周晓芳丈夫老陈是同族,只不过出了五服,彼此没走动,但相互之间熟识。
“嫂子,你坐在前边来。”今天开车的是陈老二,见到周晓芳后热情招呼她坐到副驾驶位置。
“你现在不跑广州了?”周晓芳有点晕车,能坐到副驾驶再好不过,她抱着孙女坐了过去。见到陈老二她觉得有些亲近感,因为他经常跑广州的长途,儿子陈邦国在广州打工,再加上陈老二和儿子是高中同班同学。
“跑长途很累,就和我哥轮流跑,邦国没回来?”陈老二随口问她。
每逢有人问儿子,自己的心就像蚊子叮了一下,有时又痛又痒,有时虽然不痛不痒,但总觉得不舒服。
“麻烦你有机会遇到邦国,说服他回来,不要说是我的意思。”周晓芳淡淡地回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会听父母的安排,但或许能听同学甚至是同龄人的话。
“好,这没问题。大嫂,广州是大城市,邦国在那边待久了,已习惯了城市生活,回来马道河不一定待得住,你可以在城里买套房子,现在这边发展得也快,大把机会。不要一定让他回乡下。”陈老二跑广州时间长了,坐他车的人不是打工的,就是小商小贩带货做生意的。
他比较了解这些出门在外的人的想法。
她看了陈老二一眼,他的话似乎在哪儿听过,怀疑陈老二是不是知道点儿子的什么想法。但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农村没什么不好的。”她固执地说了一句。
“是呢,听说你做得很好,只要能干敢干,什么事都能干得风生水起,但马道河只有你一个。”陈老二笑了起来,“大嫂,现在出去的年轻人对农村既爱又恨,爱的是这片土地和空气,恨的是无法带给他们想要的生活,得需要时间调和。”
陈老二的话,像一根刺,扎着她的心,但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或许,儿子就是这么想的。
“放心吧,大嫂,邦国在外边闯够了,闯累了,迟早都会回来的。”陈老二看她不做声,安慰着她。
她不再言语,心里说,马道河也有人在广东定居不回来的。看着车外,山色一片翠绿,点缀着一簇一簇红的、白的、粉的野花,随着车在盘山公路上的行进中旋转着。美丽的景色,无法描述,只能欣赏或陶醉,即使描述出来,看的人或是听的人,可能是一人一景,就像自己和儿子一样,对于农村会有不同的感受吧。
她默叹一口气,干活劳身,闲暇劳心,时光就像在割韭菜,压榨着自己永不满足的**。之前,周晓芳算是比较懂得生活的人,只是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审视自己时就有了困惑,困惑之下产生了惶恐,惶恐之中不由地在逼迫自己。
她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因为有老陈,多少能弥补儿子远离的空落落的心情。老陈死后,她几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目的是让儿子回到自己身边。
从那时起,她制定了新的计划,只要孙女不反对,就会取消周末,没日没夜地劳作,努力向着自己的计划迈进。她一直认为自己很坚强很乐观,似乎无所不能,但现在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老陈只能活在心里了,她眼巴前,有些形单影只,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计划实施起来,很有些吃力,她需要一个帮手,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有个身影时不时冒了出来,有时自己也会为之吓一跳。
这个身影许多年前几乎是她的全部,而后随着他的离去和老陈的到来,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了。但老陈从自己眼前消失了,那个身影又鬼魅般飘进她的脑海。她以为这个身影会永远消逝在她的世界里,有一天偶尔听人说起他来,说他早就下岗了,在家带孙子。自从得到这一消息后,一旦闲下来心里就没有再平静过,为了更好地遗忘,她拼命干活,迫使自己不要有丝毫的闲暇时间来胡思乱想,但就是这样,还是阻挡不了那个身影的迫近。这样熬了一段日子,那个身影怎么也甩不掉,她不得不妥协,接受现实,既然不能相忘,就只有重新拾起,迎头面对。
她这才开始琢磨起来,她羞于向人直接打听,重启记忆,就从他的结婚时间估算他孙子的年龄,应该和自己孙女年龄相仿,孙女最喜欢去书店,他孙子是不是像孙女一样,也喜欢去书店呢?城里最大的书店是市购书中心,如果两人真的有缘,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亦或会再次相逢。如果真的不能相遇,就说明与他无缘,自己干脆就断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