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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林公早就知道查斌是误伤人命,按照法律不应该判死罪。但吴县知县赵鸿却认定他是恃强杀人,要按律抵命,整理好文书后,就把案子申报到按察使衙门。林公亲自提审查斌。查斌在吴县已经尝遍了各种大刑,痛苦万分,现在又害怕再次受刑,只求一死。林公反倒问他有没有冤枉,查斌供称:“没有冤枉,骡夫是我亲手打死的。”林公说:“骡夫是你打死的,我知道。只是尸体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铁器造成的伤口呢?我问你,你打死的骡夫大概多大年纪?你和他厮打时,是赤手空拳,还是用了武器?你如实说来,要知道本司审案,不会靠严刑逼供,如果有冤枉,一定会为你昭雪。”查斌见这位大人和善又明事理,就如实供道:“小人打死的骡夫,年纪三十多岁,当时确实是用拳头打死的,没有使用凶器。现在说尸体上有三十一处铁器伤,小人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望青天大老爷为我伸冤!”林公听了,连连点头,心里明白这案子的尸体已经被人暗中调换了,目的是把罪名加在查斌身上。当即退堂,把前后情况仔细思量了一番,马上发出传票,提地保何二到堂。林公大怒道:“查斌打死的骡夫,年纪三十多岁,明明是被拳头打死,身上并没有铁器伤,第二天县官去验尸,你竟敢调换尸体。你和查斌有什么仇怨,竟然用这种移花接木的毒计来诬陷他?本司执法公正无私,你还不从实招来。”何二供称:“大人明察。当晚看守尸体的是我的伙计朱四,移尸调换的事,小的实在不知情,只要提朱四到案,就清楚了。”
林公立刻派人去提朱四到案。朱四一开始还支支吾吾不肯招认,直到林公大声喝令要用大刑,朱四知道无法抵赖,只好供道:“小的那晚去看守尸体,因为天气寒冷,喝了三碗酒,精神疲惫,就在尸体旁边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半夜,突然发现尸体不见了。我想到已经报了案,第二天本官要来验尸,要是没有尸体,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想来想去,忽然想起前天丧门星李根寿叫我到他家,给了我四两银子,让我和他一起把一个被打死的少年放进棺材,放到荒地上。我想倒不如把那个尸体移来补缺。于是就赶回家,拿了利斧,跑到荒地上,劈开棺盖,把那个少年的尸首拖到了停尸的地方,那时天已经快亮了。过了一会儿,县太爷亲自来验尸,我还担心事情泄露,幸好县太爷没有深究,含糊过去了。倒是老爷冤枉我偷了那头骡子,因为那头骡子也同时不见了。现在想来,或许是骡夫死而复生,怕再生事端,所以带着骡子走了。”林公心想:骡夫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但是这个少年男尸,关乎人命,也得查个水落石出。就向朱四问道:“李根寿住在哪里?靠什么为生?”朱四回答:“他一直在赖英大爷的别墅里当保家。”林公又问:“别墅在哪里?”朱四回答:“在金鸡湖边,门墙上有‘湖滨别墅’四个金字的就是。”林公吩咐把朱四收监,释放何二,然后签发传票拘提李根寿,之后便打点退堂。林公回到签押房,心想:赖英就是那个被称作小天王的恶霸,势力庞大,县官肯定不敢得罪他,只有亲自去察访,等拿到他恶奴的真凭实据再说。没想到第二天施顺回衙门禀报,说湖滨别墅的人回复没有李根寿这个人。林公就对他说:“我要亲自去秘密查访恶霸赖英,你在暗中跟着,以防万一。”施顺觉得这样做很危险,但因为林公说做就做,也不敢劝阻。当下林公改扮成江湖术士,从后衙出发,径直出了葑门,朝湖滨别墅走去。
没走多久,就望见前面有一座很气派的庄院,朝南是一排粉墙,两扇黑漆大门左右敞开,门墙上写着“湖滨别墅”四个字。林公便放慢脚步,嘴里高喊着:“算命相面,测字触机。”一边喊一边走。只见门里走出一个人,叫林公到门房里相面。林公打量那人,身高七尺左右,面色微微发青,獐头鼠目,尖嘴削腮,前襟斜搭着,手掌心里托着一对铁球,弄得“呛啷呛啷”直响。原来这人正是丧门星李根寿,他原本是粤盗蔡牵部下的着名悍匪,因为在闽粤两省犯下诸多案子,无法容身,才逃亡在外,流浪江湖,一路来到苏州。遇到赖英后,赖英欣赏他武艺出众,就把他留在别墅里当护院教师,专门教庄丁们武艺。赖英生性喜欢游荡,最喜欢养鹰。在南方,养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花大价钱买鹰,还得聘请一群游手好闲的人当护卫,一起带着鹰出游。天空中有大鸟飞过,鹰就会飞腾入云去搏击捕捉,说不定会追逐几十里。养鹰的人要是没有威望,鹰落地时,往往会被人藏起来,索要钱财赎回。所以不养鹰便罢,要是养鹰,从饲养到追逐,再到索回鹰、争抢猎物,势必得用一群游手好闲的人。赖英养的鹰很多,所以专门负责此事的庄客就有几十人。而且放鹰出去,难免会与人争斗,所以庄客们必须学些武艺,李根寿来得正是时候,就担任了教习。后来赖英玩鹰玩腻了,就专门在女色方面动心思。只要瞧见有姿色的小家碧玉,就先派庄丁去通知人家,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直接留下一百两银子当作聘礼,选个日子派人去接。要是女方家不答应,就恃强抢夺,被他看上的女子,谁也躲不过。
可是金鸡湖离城不远,他强抢良家女子,为什么没人向官府告发呢?只因赖英势力庞大,他父亲在世时曾做过提督,门生故旧很多,当地绅士和他都有点亲戚关系,地方官吏也和他有来往,平民百姓哪敢和他作对,只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赖英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李根寿因为臬司衙门派人来抓他,当时虽然被庄丁撒谎搪塞过去了,但他这几天心惊肉跳,总觉得有祸事要临头,心里忐忑不安。现在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着相面测字,就想占一占吉凶,于是跑到门口,把林公叫到门房里坐下。李根寿开口说:“请你帮我看看眼下气色怎么样?君子问灾不问福,有福有祸,照实直说,不要花言巧语恭维我。要是相得准,我重重谢你。”林公一边答应着,一边仔细端详他的面貌,然后说道:“您额头狭窄,早年吃了不少苦;准头疲削,没享到祖上的福荫;双眉中断,很少得到弟兄的帮助。”
李根寿不耐烦地说:“我叫你看眼下气色怎么样,又不是让你看终身祸福。”林公见他额头现竖纹,满面横肉,知道他不久将会遭遇杀身之祸,只是不便直说,就含糊地回答:“您脸上多滞气,凡事还是谨慎为好;十月和十一月最好不要出门。”李根寿听了,信以为真,正想问目前有没有横祸飞来,忽然庄丁郭豹子走进来说:“李师爷,大爷有请。”接着又对林公说:“相面先生稍等,我们主人想请您谈谈面相。”李根寿就站起身来,对林公说:“请您稍坐一会儿。”说完,就径直走进里面去了。
赖英见到李根寿,就说:“李教师,你觉得这个相面的真的是术士吗?这人可是现任江苏按察使林则徐。他此番前来,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况且之前发传票来提你,想必是那件事败露了。这该怎么处置?”李根寿问:“大爷怎么知道他是林则徐?”赖英回答:“我本来不认识他,是庄丁朱三从门房路过,看出他是林则徐,所以来告诉我。”李根寿见朱三正站在旁边,就对他说:“这可不是小事,不能乱说。你从哪里见过林臬台?从实说来。”朱三回答:“我兄弟朱四一直在地保何二那里当伙计,因为案子受牵连,被抓到按察衙门。我跟着去看审,林臬台的面貌我看得清清楚楚,还听出了他的口音,时间没过多久,怎么会认错呢。”李根寿听了,急得两眼发直,心想:前人说得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今之计,不如把他抓起来,软禁在白石洞,不给他吃喝,活活饿死,以绝后患。当下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赖英,赖英说:“不知道他有没有亲随跟着,你先到庄外看清楚,然后把他带到园子里拘禁起来。”李根寿应了一声“是”,急忙转身奔出别墅,一眼瞥见林公正在前面急匆匆地走。
原来林公见李根寿被庄丁叫进里面,半天没出来,心知不妙,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起身往外走。没走多远,哪知李根寿随后追了出来,见他还没付相金就径自走了,这更证实他就是林臬司,放他回去,就如同纵虎归山。念头一转,他快步赶到林公身旁说:“相面先生慢走,我们主人要请您算命呢。”
林公支支吾吾地应付着。没想到李根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林公说:“你这人真奇怪,相金还没给你,你就急着要走,肯定是偷了我们的东西。现在跟我回去,搜检清楚了,才放你走。”
说完,一把拖着林公就走。
要知道林公如何脱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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