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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当时张幼德在客店里,无意间碰到何二和许福,正好他们聊起高尤氏的案子,聊得正起劲。张幼德心想:这两人一提起高尤氏的案子,就大喊冤枉,实在有些奇怪。得想个办法,套套他们的话,再观察他们的神色。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说道:“什么林青天、木青天的,当官的人,都是一个样,哪能真正为老百姓造福?老话说,官官相护。那高尤氏在臬台衙门都没翻供,听说罪名已经定了,就等京城批复回来,就要处决了。说起来也可怜,就便宜了那个真正的凶手。”何二接口道:“谁说不是呢,那凶手的运气可真好。”幼德故意说:“我实在气不过,要是真遇到凶手,就算打不过他,我也得咬他一口,才能消了我心头之恨。”何二笑着说:“凶手能一口气杀两个人,本事肯定不小,就算真遇到了,恐怕你也拿他没办法。”幼德气呼呼地从怀里掏出一把裁纸刀,对两人说:“有这把刀,难道还戳不死他?”
这引得两人哈哈大笑,说:“你这刀,杀鸡都嫌钝,还想杀人?杀人首先得有胆量,就你这样胆小懦弱的,根本别想;其次得有锋利的家伙,才能成功。”幼德垂头丧气地说:“锋利的家伙,我从来没见过。”这时何二看他一副傻样,一时忘乎所以,竟然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刀,说:“得有这么锋利,才能杀人。”幼德颤抖着接过刀,仔细查看,发现这匕首的宽窄,正好和尸检报告上记录的一样,嘴里连说好刀,心里已经有了底。他把刀还给何二,又要了两壶酒,和两人畅快地喝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把两人灌得烂醉如泥,沉沉睡去。幼德便去跟店家说明情况,传了当地的保正,毫不费力地把两人抓住,第二天带回衙门。林公升堂审讯,何二知道没办法抵赖,就供认说:“那天晚上我去偷东西,翻墙进去,正准备进房偷东西,没想到狗叫起来,惊醒了主人出来查看,我赶紧开门逃跑,主人在后面追,一把抓住我的辫子,我挣脱不开,没办法就抽刀把他刺死了。正想走,又追出来一个年轻人,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也朝他胸口刺了一刀,把他也杀了,然后就连夜逃走了。没想到逃到潼关,遇到那位头儿,说漏了嘴,才被抓住。”林公让他画押,整理好文书申报刑部,等刑部批复回来,何二被斩首示众,咸阳知县被革职充军,何德和王三也按照法律治罪,这起冤案终于得以平反。从此,林青天的名声,连妇女小孩都知道了。
有一天,韩城知县赵焕文来拜见林公,因为朱姓的一桩疑案,来禀报请示。
林公暗自琢磨这案情,觉得非常复杂,非得亲自审问不可,就命令赵焕文把全案的人犯和卷宗都解送到省里,由自己亲自审理。焕文领命退下。过了几天,把卷宗和人犯都解送到了臬司衙门。林公先把卷宗翻阅了一遍,才知道韩城县有个朱家坪,坪里住的大多是朱姓人家,和城里的胡姓世代通婚。胡家有个女儿叫秀姑,嫁给了朱有成的二儿子小成。朱有成年家道小康,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早年夭折,二儿子就是小成,三女儿名叫淑贞,小时候就许配给了瞿家,已经选好了吉日,马上就要出嫁。可就在离嫁期只有两天的时候,淑贞突然死在卧榻上,全家都惊恐万分!秀姑趴在尸体上痛哭,朱有成一方面向瞿家报丧,一方面请县官来验尸。淑贞的未婚女婿的父亲瞿起凡,因为是亲戚,平时经常来往,得到消息后急忙赶来,喝止朱家的婢仆,不准擅自乱动各人卧房里的东西,还吵闹了一番。正好前任韩城知县和仁来验尸,验出是被刀刃伤到咽喉,气管和食管都断了,确实是被杀害的,填写好尸检报告,又查看了门户和屋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县官就告诉死者家属,买棺材收殓,安心等候捉拿凶手。这时瞿超凡上前,请求搜查各人的卧室,和仁就进入各个房间仔细搜查,果然在秀姑陪嫁丫鬟小桃的枕边,发现了一封私人信件,上面写着“小桃姐”,下面署名一个“瞿”字,没有名字,信里写着:“耳目众多,事情要慢慢来,姐姐早晚要留意!将来我和秀姑,一定不会辜负姐姐!淑贞的事千万不能轻易泄露。”
和县令得到这封信,认为是谋杀的证据,拿给众人看,大家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桃不识字,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和县令就把秀姑和小桃带到跟前,根据信里的意思,追问两人。小桃拼命喊冤,秀姑也同样叫屈。和县令哪里肯信,多次严刑拷打,主仆二人受不了刑罚,只好含含糊糊地认罪,和县令就判定秀姑犯了恋奸谋毙小姑灭口的罪,判处死刑,小桃是从犯。秀姑的父亲得知后,急忙到臬台衙门去上告。前任俞按察使看了状子,觉得和县令有草菅人命的嫌疑,那时和县令正好因为其他事情被免职,就委派赵焕文代理韩城县知县。
当时俞臬司也因为自己要调任别处,虽然收到了状子,却没有亲自提审,只是让代理韩城县知县赵焕文重新审理。等到林公接任,赵县令就前来拜见,把审讯这个案子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请示该怎么办。
原来焕文到任后,秘密派能干的差役,把淑贞的未婚女婿瞿如玉抓到家里审问,一开始他还抵赖,直到传小成来对质,他才如实招供。瞿如玉这个人,本来就是个轻薄的少年,因为和朱家是老亲,经常往来,他看到小桃长得娇小玲珑,就看上了,经常背着人跟她勾搭。小成多次看到,都没有声张,直到被传讯,才把这事说出来。等到询问时,如玉却说:“这封信不是我写的,可以比对笔迹。”县官让人给他纸笔,如玉很快写了几十个字呈到案上,果然笔迹不一样,只好暂时把他关起来。
林公让把全家人犯都带来亲自审讯,大家各执一词,没有确切的供词。林公先让瞿如玉照着存案的私人信件写一份,笔迹果然不一样;又让小成也照着写,小成争辩说:“死者是我的亲妹妹,为什么要我比对笔迹!”
林公见他不肯写,觉得可疑,就大声喝道:“你不比对笔迹,就没办法让凶手认罪,赶紧写。”小成没办法,只好照着抄了一份呈到案上,虽然他故意掩饰,但笔锋还是掩盖不住,竟然和那封信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林公就对小成说:“笔迹都一样,你还敢狡辩?”小成极力辩解道:“我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谋杀亲妹妹?就算笔迹相符,也和妹妹被杀绝对没有关系。”
林公让人把小成带下去,又把如玉带到案前,问道:“信不是你亲笔写的,为什么写的是你的姓?你想脱罪,就从实招来。”如玉供称:“青天大老爷明鉴,这封信实际上是小成给我的,让我转交给小桃,再递给秀姑看。他说因为嫌弃秀姑长得丑,打算休妻另娶,苦于没有休妻的理由,就想用这封信,诬陷秀姑不贞,好借此休妻。我本来不肯,他说如果我不帮他,就把我和小桃的事宣扬出去,我没办法才转给小桃,不知道她怎么把信藏在枕头下面了。至于淑贞被杀,我真的不知情。”林公觉得案情更加离奇了,但终究不外乎奸杀和怒杀两种可能。当下又把男女佣人带到堂上,逐一询问,先问如玉和小桃的关系,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两人确实有私情,经常混在一起。林公又问:“被杀的小姐,平时为人怎么样?有没有男子和她来往?”那些丫鬟仆妇们纷纷说:“淑姑守身如玉,为人和善,就是看到姑爷来了,都远远地躲开,更别说不相干的男子了。老天没眼,这么好的人,却惨遭横死!希望青天大老爷能为她伸冤!”
林公挥手让仆妇们退下,又对如玉说:“本司一开始怀疑这案子是奸杀,现在经过多人证明,死者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女,就可以断定不是奸杀,应该是妒杀。你天生一副浪子相,肯定喜好女色,除了小桃,还有几个相好的?从实招来。”如玉供称:“除了小桃,还有个屈大娘,她和死者是邻居,前几天听说我婚期快到了,跟我吵了好几次,要我强行退婚,我因为她是个寡妇,不能和她正式成亲,就婉言拒绝了,她因此怀恨在心,还说:‘一定要想办法破坏。’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跟我来往了。”
林公点头,立刻发了朱签,派人去把屈大娘带到案前。不一会儿,屈大娘就被带到了,有如玉作证,她自然很快就招供了,说因为不愿意看到负心汉和别人成亲,所以在深夜从露台上翻过朱家的墙,趁淑贞熟睡,把她杀了。林公当即判秀姑和小桃无罪释放,屈大娘抵罪,小成和如玉行为不检点,存心不良,各打手心二百下,让家长领回去严加管教。这起疑案,就这样真相大白了。
林公在任期间,像这样的案件,大大小小平反了几十起,政绩卓着,很快就升任江宁布政司。林公接到皇上的谕旨,去办理交接事宜,一方面先派红娥护送郑氏夫人和子女,回侯官老家读书。林公等新任臬司到了省里,移交了印信,然后带着张幼德、杨彪等人取道前往江宁。这时赖恩爵、周培二人已经被林公保举,担任实缺都司,裴雄生病去世,赵猛因为家里有事,先回南方去了,只有张幼德和杨彪不愿意做官,一直跟随林公办事。行李物件,林公派常福押着,先出发;张幼德、杨彪保护着林公,扮成商人的模样,从陕西进入湖北。当时正是暮春三月,一路上欣赏沿途的风景,倒也不觉得寂寞。
有一天,走到湖北宜城地界,忽然阴云密布,太阳不见了。林公对幼德说:“今天天气闷热,恐怕马上要下雨了,哪里有客店可以休息呢?”幼德抬头四处张望,看到前面树木茂密,好像有个市镇,就问杨彪:“前面是什么集市?你认识吗?”杨彪看了一眼,回答说:“记得前面是周家阪小村落,不知道有没有客店。”说完,三人催马前行,进了村口,看上去有四五十户人家,却没有客店,连庙宇都没有。天空已经开始下起丝丝细雨,幼德就请林公到人家门前暂时避雨。正准备向村里的人家请求借宿,忽然看见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庄客。幼德赶紧走上前,拱手行礼说:“这位大哥你好,我们赶路,没想到下雨了,走不了了,请问你们庄主贵姓?”庄客回答说:“我们庄主叫周春发。”杨彪听了,插嘴说:“麻烦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杨彪来拜访庄主。”庄客听了,上下打量了杨彪一眼,问:“客官你和我们庄主是老相识吗?”杨彪含糊地回答:“正是。”庄客连忙转身进去。不一会儿,就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一起走了出来。这老者长得五官端正,面容和善,一见到三人就笑着问:“哪位是杨彪?”杨彪赶紧上前拱手行礼说:“在下就是,以前在陕西协顺镖局走镖,现在跟着两位商客,要去安徽办货,路过贵地遇到下雨,冒昧前来拜访,希望能给个地方避避雨,日后定当酬谢!”春发一边回答:“请三位里面坐。”一边吩咐庄客把牲口牵到后面喂料,自己带着三人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
林公看到这是一个三开间的敞厅,装修虽然不华丽,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小厮端上茶来,春发就问林公:“足下贵姓?这次去安徽办什么货物?”林公回答说:“在下姓林,一直做丝绸买卖。庄主在家享福,种了多少田地啊?”春发微微叹了口气说:“祖上留下七百多亩粮田,把我给缠住了,住在这乡下地方,就像没有王法一样,经常受强盗欺负,说起来真是气人!”林公问:“太平盛世,哪来这么大胆的强盗,敢欺负庄主?”春发回答说:“说来话长,三位要是不嫌啰嗦,我就给你们细细讲讲:离这儿大概二十多里,有座八叠山,以前一直很太平。没想到几年前,来了个散匪秦昌,外号叫铁头太岁,力大无穷,占据了八叠山,手下招了一百多个喽啰,居然横行霸道,每年到收成的时候,就硬来借一百石粮米,一石一升都不能少。”林公插嘴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报官呢?”
春发回答说:“客官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报官请兵,就像飞蛾扑火,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前面许家阪的许大郎,也因为秦昌屡次来借粮,偷偷赶到府里报案,结果派来一百多个官兵,来了就各种索要,所有的供应花费巨大,最后还被强盗打得大败而逃。秦昌因此记恨许大郎,派喽啰放火烧了他的庄子,弄得他没地方安身,只好抛弃田地,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从那以后,谁还敢去惹祸招灾,请兵剿匪呢?要说借粮,也就算了!现在秦昌的老婆死了,没想到他竟然看上了我的小女儿仙珠,派了个叫轰天雷裘狮的来强行做媒。我告诉他小女儿自幼就许配给了万家堰的苏家,裘狮就像没听见一样,扔下聘礼就走了,直到今天,送来了吉期帖子,说今天黄昏就来迎娶。我膝下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哪舍得把她嫁给强盗呢?我正急得没办法。三位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望不要见怪!”
林公问:“庄主打算怎么对付秦昌呢?”春发回答说:“我只能把女儿藏到别处亲戚家,强盗来了,我就拼了这条老命,跟他们拼了。”林公说:“这样可不妥当。我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庄主胆量如何?”春发说:“要是客官真有好办法,我水里火里都敢去,还请客官直说。”林公说:“这位张幼德和他的高徒杨彪,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汉,你只要召集全庄的庄丁,让他们敲锣呐喊,助助威,那两个强盗头子,自有张、杨二位对付,保证能一举歼灭,永绝后患。”周春发听了喜出望外,就一边传令庄丁准备,一边摆酒款待三人。正喝着酒,忽然外面一阵锣声,强盗已经到了庄门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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