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年代一一关于诗与生命的对谈(上) (第2/2页)
朱:我属于墙外开花墙内红。现代主义诗歌大展之后,陆续发表了一些作品,在《诗歌报》发评论,获得一点名声。
要做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诗人
苏:那个年代诗坛上既写诗又写评论的人不多,你是其中的一个。我记得你和包临轩联袂写过一篇文章《疲惫的追踪》,是批评谢冕先生的,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会写这样一篇文章,那个年代谢冕是新诗潮的引领者,是中国现代诗的理论家,为什么要朝他开刀?
朱:这是很偶然的事件,去北京出差除了看你之外,当时北大一个五四文学社,张华锋是当时的社长。之前我见到西川,印象很深的是,他请我吃了一份西式的西红柿拌饭。旅居瑞典的诗人李笠那天也在北大,当时我希望张华锋和李笠引见我去拜访谢冕,其实见谢冕,某种程度上比当年见老徐还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正像你说的他是朦胧诗的推手,对现代诗不遗余力的支持。但是去他家里拜访的时候,交流发现其实他对朦胧诗有一定了解,但对我们后来的这些年轻诗人,即所谓第三代诗人的生活方式、诗歌语言特点等等并不是有很深入的了解。说句不客气的话,好像他想维持自己教父的地位,不得不收集这群人的信息、作品、想法,再去写相关的评论。我觉得他已经过气了,已经抓不住现代诗的真实脉络,不真正了解第三代诗人,尽管他的愿望是良好的,他想保护、鼓励甚至宣传这群人,但我认为他已经远离了我们,所以当时就产生批评他的这种想法。我找到包临轩,我们俩共同完成那篇文章。文章发表后,据说反响很大,很多人包括你也觉得谢冕对我们这代诗人是真心的好,这么鼓励我们,现在就开始批评他,有些过分了,听说他的一些研究生很愤怒,想找到我,揍我一顿。
苏:我与谢冕先生接触得多一些,更了解一些,你和他只是匆匆见上一面,时间那么仓促,交流不会特别充分,其中必有误解。
朱:我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谁都敢抡,对不对,自己要做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自己想说就说了,包括后来说PASS北岛。
苏:你那个时期写过不少评论文章,也写过几篇我的诗论,在《深圳青年报》,以及你所在的《牡丹江日报》都发过。在你的这些理论文章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三代诗论》,这是一篇比较早的关于第三代诗人的理论文章。
朱:关于第三代诗人,我写过两篇文章,第一篇应该是1985年的《第三代诗论》,在《深圳青年报》发的,后来在《诗歌报》上发的,是1986年写的,,叫《第三代概观》,后来一些海外华人报刊也相继转发,实际上是两篇文章。第三代诗是四川那帮人提出来的,应该是万夏他们的现代诗交流资料还是整体主义,反正是民间诗刊提出了这个第三代诗。我当时是两个想法,第一个是,我认为他们提这个界限分界是有问题的,他们是从新中国成立后开始划分的,所以我认为这个界定是有问题的。如果要划分三代诗歌,第一代现代诗应该是五四前后那一代诗人,如李金发、戴望舒、徐志摩等人,当然包括胡适这一批人,他们才是真正现代诗萌芽的这批人;第二代我认为是朦胧诗;然后才是第三代诗。八十年代的中国是诗人数量最多的时期,全国各地已经出现了不同类型的诗人群体,我想把全国的这个格局尽我的可能和了解把它梳理和呈现出来,所以写了这么一个《第三代诗概观》,当时在诗坛还是蛮有影响的。
苏:第三代诗的整个过程需要理论的支持,你的文章恰恰切合了当时的需要,应该说是恰逢其实,对第三代诗人迅速发展壮大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实际上呢,凌波,我个人觉得大展的准备还是有些仓促的,人员选择上也存在一定的任意性,是吧,实际上遗漏了不少优秀的诗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展对后来甚至一直到天,对中国诗坛的影响是巨大的。我想进一步了解的是,大展之后你是什么样的状态,你必须回到日常生活的状态。
朱:大展确实让我们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这个大展过后,我们也在反思,包括老徐他发起这个大展,后来他和孟浪、***,吕贵品编了一本书叫《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实际上就是大展诗歌的结集嘛,也做了一些相应的补充。沉积以后我开始想自己的写作之路到底怎么走,所以大展之后一直到1989年的这段时间,确实还真的沉下心来写了一些现代诗。如果从个人创作来说,这段时间对我是很重要的,真正扎扎实实沉下来,而不是作为一个诗歌活动家活跃于社会性的活动和群体性的活动。应该说,我找到了表达自身生命的痛苦虚无的真正的现代语言。
写作必须要回到自己的内心
苏:也就是说大展之后你的诗歌写作完全回到你自己的内心,我觉得你的《空位》是一个标志,或者说是你个人写作的一个高度或标本,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写作方式。
朱:1986年以后,我的两组诗是这段时间比较代表性的,一组是1988年的《冬天的火焰》,发在《北方文学》上,还有一组是写于1989年的《最后一个年代》,这两组诗是我个人属于现代诗的比较重要的作品。
苏:说实话,我对你当年频繁的活动和近乎于串联性的诗歌交往是保持警惕的,它除了对壮大名声有好处,不会对诗歌写作有益处。你还记得吗,你每次途径北京住在我的宿舍总是很晚回来,为中国诗歌的繁荣可谓是殚精竭虑了。相对来说,我是比较安的,而且是主动的疏离、疏远,坚持安静写作的状态,实际上我们的观点是不一致的,你简直就是处于疯癫状态,北京还有你没见过的诗人吗?除了北京、深圳,你好像到处参加诗歌活动,包括上海你也去过,见了舒婷,舒婷还专门写过一篇短文《不要玩熟手中的鸟》。我的印象里到处都有你在,你是完全作为一个诗歌活动家,问个其他的问题,那时有没有官方找过你,比如希望你加入协会啊。
朱:其实真正去的现场并不是很多。当时我在银行工作有出差的便利条件,有时候老爹出差我也跟着蹭,主要就是深圳、北京、上海这么几个地方吧,别的地方基本没有去过。在上海见到舒婷,还有北岛、宋琳,马原等人,但跟全国现代诗人的书信往来是频繁的。那时在南方有几大诗歌阵营,一个是四川,一个是上海,孟浪他们这几个人属于在野派,不像复旦大学、华东师大那帮诗人已经被主流接受,经常发表作品,而孟浪、默默这帮人远离主流诗坛,而且他们的生活方式很江湖化。实际上我也是这种状态,跟孟浪这帮人,四川这帮人,包括郭力家这帮人,找到了一种天然的共鸣,或者是臭味相投。大家都在社会底层,远离主流社会,甚至都不在国营单位,这样的一种生存状态都处在边缘化,所以当时跟这些人交往是最多的。说白了,现代主义诗歌大展主要是这些人的展,就是大家没有找到主流的平台,生存方式也都处于边缘化,加剧了强烈表达自己诗歌主张的阶段。至于官方的邀请,唯一一次是在1987年,黑龙江省**找我去参加一个青年诗歌研讨会。省**发给我一个申请之类的表,他们不清楚我的骨子里对官方组织和主流诗坛是不屑的,我居然做了一个特别极端的行动,当着人家的面把那个神情表直接扔到垃圾桶里面了,现在想来确实有点过分了。
苏:这也说明一种态度,就是你坚持的原则和坚守的立场是一脉相承,从来没有偏离过。你始终在讲,你写诗是为了对抗死亡和表达内心,但作品是另一回事,难道你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读到他,甚至获得赞誉吗?其实我想说的是,诗歌江湖也是个名利场,你到底有没有功利性的想法。
朱:我的写作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表达自己,一个是对抗死亡。前面已经说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死亡一直是笼罩我头上的阴影,我们的终极就是走向死亡,这是生命中罩在头上的最大一块乌云。我觉得诗歌是我对抗死亡最直接的最有力的表达方式,那么从写作过程本身,在写作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功利性,但是写完了以后,确实也想过发表,包括自己印制交流文稿等等。骨子里却有另外一种功利的渴望,就是想获得传世的名誉和荣耀。像唐宋时代和十九世纪的那些著名的诗人啊,确实有这种青史留名的想法,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在现实中我对诗坛上那些功利性的奖项是抵触的。
苏: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精神特质,我们写诗完全是忠实于自己的热爱,是生命潜能的冲动,说到底,不仅与奖项无关,和所谓的诗坛也是没有关系的。我们接着谈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让你来划分自己的写作时期你会怎么划分呢?
朱:在大学时代,通过阅读十九****作品,开始对新诗有了感觉,通过你们对校园诗歌有了一个接通并尝试新诗写作,但主要的表达方式包括语言技巧还是局限于十九****的文学手法,还没有找到与自己生命相对应的诗意语言。一直到了86大展前,由于自己的生活经历包括被发配,使我跟社会产生了真实的对抗,我开始沉浸在个人极端的愤怒和反叛,以及空虚和对死亡的未知的恐惧,我感觉自己才找到身心合一的语言方式,这时候写的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实际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海子之死和那场飓风是很重要的两个节点,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诗歌写作,而且对我个人的生活方式,甚至在社会存在的方式都发生了根本的逆转。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是我们这一代人精神的分水岭
苏: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是我们这一代人精神的分水岭。那一年理想主义的终结,使得我们不得不在惶惑的状态里各自寻找精神的出路,很大程度上它决定了我们每一个人一生的选择。我深信迟早会对那一年做出公正的评价,可我们正在不甘心中老去。
朱:其实我当时没在北京,在牡丹江这个偏僻的小城,那场飓风之后,市主管领导下指示,说要对我这个人实行“以干代工”的政策,过去我们知道70时代的“以工代干”,干好了可以转为干部,现在竟然反过来了,要我以干代工,必须反省,不能写稿,到排版车间当工人。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干了,可我的行动也被控制的,不能离开牡丹江,我只好撒谎,说去大庆看我姑姑,实际上我是跑到了大连。我的一个小诗妹,也是我的崇拜者,在大连《海南经济报》记者站工作,她认识了一家民营企业,说需要金融管理人才。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学的专业可以派上用场了。
苏:看来在中国一个诗人应该多学几门生存的手艺。
朱:去大连我的印象特别深,当时我还是长发披肩,穿着摇滚青年那样的打扮,直接去了人家的办公室。公司的办公室在四星级的大酒店,所有的办公室人员一律西装革履,我进去后反差特别大,估计他们觉得来了个艺术家。公司老总说,朱先生,对不起,勉为其难,我们这是企业,我们不是文化馆,麻烦你去把头剃了。当时我很痛苦,头发不仅仅是一个头发的问题,它已经成了尊严的象征。被逼无奈,我找到大连最好的国营红星理发店,剃去伴随我多年的长发,第一次喷了摩丝,觉得特别不适应,又去另一个理发店找了把木梳把摩丝全部梳掉。坐在金碧辉煌的办公室里,俯看大连最繁华的大街,看到现代生活,看到商业的繁荣,我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我的生活将从此发生巨变,要跟过去的生活跟我用命抗争的诗歌一刀斩断。
诗让我们结识了一生的朋友
苏:从你大学开始,一直到1989年你和诗歌所谓的一刀斩断的时间里,哪些人在你的诗歌生涯里,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者对你有至深的影响。
朱:应该说从语言上,从诗歌的表现方式上,有几个节点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一个是在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我看到张小波、于坚、伊甸等人的诗,他们的诗当时对我有比较大的刺激,觉得诗歌可以这样表达,包括自己后来写的《男子汉宣言》,和他们的风格很是相近;第二个勿容置疑的就是大学毕业以后,我才广泛阅读朦胧诗那茬诗人的作品,北岛、顾城、舒婷等朦胧诗人是我的现代诗启蒙,使我彻底跳出十九****的影响和局限;强烈感受到现代诗的氛围,是接触到徐敬亚,因为他不仅代表他一个人,尤其现代诗大展,他代表一代人,他本身是横跨朦胧诗和第三代诗的一个桥梁式人物,所以这个是很重要的契机;后来,跟全国众多现代诗人通过书信往来,交换油印刊物,良性互动,互相感染,互相影响。对待诗人,我有三种划分方式,一种是因为诗成了一生的朋友,对人和对诗歌都认同;一种是对诗认同,对人不认同;还有一种就是诗歌和人都不认同。
苏: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来划分,还有第四种,就是对人认同,对诗不认同。
朱:同意。因为诗结识了一生的朋友,包括你、徐敬亚、孟浪、包临轩、宋词等等,这些人成了一生的兄弟。我认为这些人对我的精神影响,诗歌已经远远小于友情的价值,友情比诗歌的意义更大。还有一大批的人活跃在现代诗坛,从诗歌的角度,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他们并没进入我的私人生活,没有和我的精神、灵魂、情感发生更多的联系,只是从诗的角度,大家有交流,互相有影响,互相有认同。兄弟当中当然包括杨锦啊,杨锦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从诗歌角度,他不是现代诗人,他最重要的成就是散文诗。因诗结缘超越诗歌本身的友情还很多,像杨川庆啊,也是自己一个很重要的兄弟。其实很多人当时都有书信往来,只是没有现场的交往,完全是空中纽带,虚拟的纽带,当年写诗最狂热时没有认识,过了这个特定的时期反而很难再找到特别亲密的感觉。就像我后来最认可的朦胧诗人王小妮的一句话,三十岁后不认识的人就不想再认识了。
苏:我倒觉得你的感觉并不错啊,在那个年代,写诗是一方面,关键是超越诗歌结识一些兄弟是更重要的事情。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你从牡丹江来到大连投身商界,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诗歌和人生的转折点,我能理解你主观上跟过去跟诗歌一刀斩断的绝念。之后你在大连娶妻生子,开始过上正常人的健康生活,反而是一件好事。依我看来,1989年之前,你写的诗基本是消极的、愤怒的、叛逆的,甚至语言都是丑的。那么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以后,你诗中很少出现顽石般块状的东西,出现了流水,出现了美,出现了光辉和温暖。
朱:是的,这一个时段就出现了很重要的转折。其实我之后的诗从来没有拿出来发表,甚至像你这样最亲密的朋友看到过的也都不多,像你说的那样,我在抽屉里完成了自身诗歌的转变。我觉得这一阶段的诗歌,是我诗歌写作的最高峰,像《预言的山坡》就是有了女儿之后写的,我开始真正体会到生命中喜悦的幸福和爱的光辉。
苏:你当然是一种比较典型的状态,其实那场飓风之后不只是你一个人,是一大批人都离开了所谓的诗坛,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有些人从此彻底不写了,有些人写了也不再拿出来发表了。如果不是那场飓风,我可能不会选择留学,绝望使人怀疑和否定自己相信的过去。你离开牡丹江后,在大连居住应该有七、八年的时间,与诗歌相关的活动真的是戛然停止了吗?
朱:在大连谈好了接受的公司,我就回了牡丹江,第一时间找到报社领导,他们很开心,心想这个人终于滚蛋了,当然表达方式是祝贺我终于找到更好的出路,希望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等等。过完元旦,我就去大连报到,去上班的印象特别深,早上要打卡,这在1990年算是很早的现代管理制度,过去我因为读书写诗习惯于夜生活,一般都是每天下午才起床,所以坐在办公桌前不断地打瞌睡,脑袋咣咣地往桌子上磕,最后部门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你这样吧,你先到洗手间去眯一会儿吧,大概经过三个月才慢慢地调整过来。
苏:可以说到大连后,是你生活方式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正像前面说的你的生活要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要和过去一刀斩断,主要是和诗歌一刀斩断,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朱:我到大连后,基本上跟诗坛的活动和诗人一刀斩断,除非像你这样因为诗成了兄弟的人继续保持联系外,我和诗歌圈真的没有联系,直到后来几年才偶尔写诗,写完以后也不会拿出来发表。
偶尔写诗是为了完成自身的精神循环
苏:一个诗人可以和所谓诗坛不发生任何联系,但我不太相信他会决绝放弃写作。
朱:偶尔写诗是为了我自身的一个循环,当然还有一些理由让我用写作来完成,比如在大连进入到商界,体会到物质和精神、财富和贫穷的巨大反差,这也刺激我另外一种写作的想法。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大连我结婚生子,真正体会到普通人的生活,体会到爱,体会到亲情,所以跟1989年的状态有着明显的区别,那时候是叛逆的个人主义的极端的灰色的,这个时候开始有了温暖,开始有了平静。
苏:在1990年代,我们离开诗歌圈的时间差不多,我是1991年出国留学,1997年底回国的,这七、八年我也没有发表过任何东西,但一直坚持在写,我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我没有找到其他表达内心的方式。据我所知,孟浪曾到到大连去过,能不能说你实际上还是和诗人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呢?
朱:孟浪是1992年过来的。当时我就职的那家公司后来被定为建国以来最大的金融诈骗案,我就自己出来开了个广告公司,而且用的名字,叫一行广告。其实你说的是对的,还是跟现代诗有情结,严力在美国办了《一行》诗刊,我做过东北区的总代理,后来成立公司就干脆叫了一行。当时孟浪生存没有着落,一个基于孟浪的文笔,第二个想让他有个着落,所以孟浪就出任我们公司的文字总监和创意总监。
苏:你和孟浪凑到一起,我就更不太相信你会和诗歌清算得那么干净了。
朱:那个阶段其实我们做了些所谓的行为艺术活动,在全国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成立广告公司之后,当时搞了两个行为活动,第一个是和顾城之死有关的“诗人之死”。我们买了这个很大的一块黑布,然后在上面绣了四个红色大字,诗人之死,把它铺在人民广场,把所有有关顾城的报纸和诗都缝在在黑布上。
苏:很大的黑布究竟有多大呢?
朱:按平方米算大概有四、五百吧。我们把这块黑布挂在当时在大连中山广场很有名的宾馆,叫大连宾馆,我们在楼顶上面买了个广告位,凌晨两三点钟,带着一帮民工上去,把这个黑布挂在上面。第二天全城的人都在看,媒体包括海外的媒体都在跟着采访,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第二个做了个事儿影响更大,孟浪和我的一个创意做了一个纪念伟.人诞辰100周年的“包装中山广场”,后来被称为建国以来最大的公共艺术活动。我们用了101个氢气球,据说除了1949年开国大典之外,这是第二次用这么多的氢气球。就是用一百个氢气球,每一个气球下面有一个条幅,每一个条幅上书写语录或诗词,另外一个大的氢气球放在中间,当大红太阳,那一百个氢气球用红线跟中间这个大球连起来。我们请了十个画家现场画伟.人像,请了一百个少年儿童现场画红太阳,北京圆明园的画家也参与了活动,同时还请了摇滚乐队去演唱红. 色.歌曲。整个活动策划都非常好,但第二天早晨只有十位画家到场,其他预定的人员、乐队、少年儿童,包括预订的材料,全部都没到场,却收到特别意外的效果,因为事先写了新闻通稿给全国媒体发出去,《中国青年报》在头版重点报道了,大概有三十多家包括香港的报纸,全部登出来了,把它称作是中国公共艺术史上的一个创举。
苏:我觉得这是现代主义诗歌的变相形式,是用其他艺术形式彰显你们内心的诗歌情怀。而且还有一点不明白,任何公司都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听下来我觉得你并没有考虑公司经营的层面。
朱:这个我可以说,当时只是想利用这个契机,或者不能说利用,是运用这次艺术行为,目的只是想赚些钱。我们并不是有那么深的感情,实际上也不是搞这个活动来呈现现代艺术活动,是把它当作广告的商业活动,是想通过赞助的方式获得经营的收益。
当初更希望通过理想主义改造社会
苏:你过去是个体的,现在是家庭的和社会的,原来是诗歌的、诗意的、诗性的,现在是生活的、商业的,你在不断贴近中国经济高度成长的时代,并想从中获取一份红利。
朱:这是毋容置疑的。1990年进入商界以后,自己原来学的金融学这种所谓的经济性,包括个人的物质需求,包括对乌托邦的幻灭,已经没有从主观上呈现艺术的想法,就是把它当作一个商业形式。可能孟浪来后,我们身上都有原来所谓的前科,政府认为我们还是在以艺术活动表达不满。
苏:你觉得你自己是背叛了最初的理想还是向生活妥协了?
朱:我认为这两个词都不准确。那场飓风以后包括海子自杀,我当时有着一种特别决绝的态度,就是想跟过去包括诗歌一刀斩断,我想做一个普通的人和正常的人,甚至想把曾经有过对政治的热情,想改变社会的念头一并根除掉。
苏:对政治有热情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特点,我的选择是从边缘人,到旁观者,到局外人,现在我希望自己变成空气人,尽一切可能不和社会发生关系。恕我直言,你是一个有政治抱负,或者说有政治野心的人,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我还是想,你可能做诗歌的叛徒,对政治那种独特的兴趣,你能扼杀得了吗?
朱:实际上我是一种矫枉过正的表现,原来更多的是希望通过理想主义改造社会,当年看了很多西方的东西,想寻求开放、自由、民主的思想理念和社会体制,现在不会再通过这种理想,而是想通过更实际的商业活动,改变自己的生存命运,让自己在这个社会更有话语权,从实质上推动社会的进步。我没有改变整个社会的企图,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创造出更有利于自己的或者是更有利于挚爱亲朋和同代人的环境,哪怕是一个小的氛围,包括今天我也一直在践行这样的想法。
苏:实际上你在大连的后期曾到过深圳短暂的生活,最后为什么又去珠海闲居了一年?那这一年中你重新写作,写出一些专栏文章,却没有爆发式地写出一批现代诗,没有重新一个诗人呢?
朱:我觉得去深圳尤其去珠海是我人生的另一个重要转折点。刚才提到几个转折点,实际上到了商界,也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想努力生活,按理来说在我们这代人中我算是投身商界最早的,到今天为止,我认为我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甚至说是一个失败的商人。在商界的这些年里,那段时间我突然产生强烈的厌倦感,当年正值香港回归,中国股市基本上就是变态的疯狂,不论是个人还是机构,我也参与到这种疯狂的炒作之中,但结果是,由于自己缺乏判断特别是控制,我个人和代表的机构的损失是惨重的。